本帖最后由 扶摇 于 2018-5-19 19:00 编辑
《窗外杂记》自序
那年，我彻底厌烦了轿车。当终于换了一辆硬派四驱的时候，我在微信要上扬言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那嚣张的气焰，不亚于歌中唱的“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曾经的新欢，看看图片下边的留言该有多急不可耐，又多矫情和骚情！）
换车是在莺飞草长的四月天。
这样的季节，正是有志青年中年甚或老年们，钦定了宏图磨砺了刀枪、踌躇满志雄心万丈为了一年的收成去冲锋陷阵的时候，而我则是每每穿过满眼的飞絮和钢筋水泥遥望天际并不存在的群山，无法收束逃离闹市远遁红尘的内心涌动。
这种涌动其实由来已久。它最早暗藏在对工作计划的抵触对工作进度的拖延对下属的工作检查的懈怠中，不愿意开会不愿意进办公室不愿意见客户等等诸如此类，对工作关联不大的出差倒是越来越积极，（觉得高铁200多的时速或者飞机8000米的高空如同蚕茧把自己隔绝于尘世的感觉极为美妙，）在工作场合脑袋发麻回到家趴在电脑边看着越野网站却神清气爽思如泉涌。
所以，当真地卖掉轿车换成硬派越野的时候，我知道，我不是跟潮流，我内心已经告别了“积极的人生”了。对经纶事务的厌倦，对官商周旋的疲累，对建功立业的放弃，对“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认同，对回归平庸的妥协和投降----都隐藏在这一买一卖中。只是当时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知这样的变化，并且，一开始不愿意承认它，慢慢地潜意识里为它找存在的理由，之后也不再觉得这是丢人的撤退和失败，反而带点美滋滋的解脱感和觉醒感。所以，到越野车开回家的时候，我已经明白，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然而，换了车并没有改变我生活的轨迹。我不得不波澜不惊地上班，色厉内荏地催逼手下的工作进度，小心翼翼地猜度客户的心思，绞尽脑汁地给竞争者挖坑并绕过他们挖好的坑，只是心神愈加游离，如同古代读书人关于出世与入世、仕与隐的挣扎。换越野车时说走就走的张狂并没有实现，依然是“越野的心，伪越野的身”。
从买了越野车直到又卖掉的三年多时间五万多公里的里程里，没有真正的一次越野。卖车时向买家介绍说车子没有豁过四驱都极少用过时心里被狠狠地扎了一下。我真地有点舍不得这车。三年里陪着我兜转在公司、客户和家的路上，偶尔的几次长途也是在高速公路和城市的平滑如镜的路面上娘炮般猫步，本应属于它的攻城略地跋山涉水却远在天涯，它宽厚的大脚强健的肌肉两吨多的身量雄性的低吼在周遭一片的鲜衣怒马中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我对不住它。可是，我又对得住自己吗？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苏大诗人的纠结就这么神奇地在千年后平庸如我的身上应验着并搓揉撩拨着我的内心。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母亲的离世。我完全没有料到一生柔顺的母亲会是我那么强大的精神支撑。记得老舍说：“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在痛悼母亲的热泪中我似乎突然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也突然明白我之所以十年来夜里从不关手机是因为惦记乡下的妈妈。这么久依然没有“退隐山林”浪迹天涯是因为父母在，是因为我还有诸多的责任未尽。母亲的离去真地断了我俗世的根，我强烈地意识到是该了断这内心纠结的时候了。尽管，我多么希望宁要这纠结，也不要失去母亲。
紧接着，我安顿了一切，去澳洲看女儿。堪培拉旖旎的风光和悉尼卧龙岗迷人的海岸让时间放慢了脚步，远离万里和通讯阻断让我一下子与世隔绝了。两个月的悠游时光，徒步或者脚踏车我走遍了周围的草地、森林、湖泊，也和女儿驱车去悉尼海上看鲸鱼，去卧龙岗（wollonggong）看海崖海滩。
和青草桉树水鸟袋鼠为伴，任由清晨第一缕阳光从脚尖爬上裤腿，任由黑天鹅和鸽子啄去我躺在草地上入睡时手里的面包，看金合欢在风中舞动枝条，听成群的鹦鹉呕哑嘲哳的歌唱。这近乎停滞的时空节奏让我突然回到了童年，内心得到几十年从未有过的熨帖和快乐。“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那故乡的青山上”这句外国的歌词也竟然能这么契合我的内心，而远隔万里的异国他乡也竟能让我认同为故乡，这是何等的奇妙！
沉思中我终于认同了一个道理：已经习惯的奔跑让我们错失了沿途的风景；太急于登顶，让我们无暇看山花听鸟鸣。难道，奔跑和登顶，真地那么重要吗？况且，这习惯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是多少年多少代来所有国人的，我们习惯了奔跑、比拼和名次，而忽略了生活的本质。
一切都沧海一粟，一切都云淡风轻。
回国后我果断辞职，脱掉了本就不喜欢的正装盔甲而买了棉麻的衣服，蓄上胡须，一切都恣意而为。卖掉了越野车，因为时过境迁，越野已经不适合我这样的年龄和心态，花了半年的时间改了房车，买了葫芦丝和笔墨纸砚-----不再无奈，不再纠结，听从内心的召唤，驾车游荡，透过车窗看看这个世界的繁华，写写这《窗外杂记》，寻求一种别样的更接近生命原态的生活。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倘若真能寄余生，那么是江海还是山岳，是舟是车又有什么区别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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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3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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