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漫语】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再读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清姿 · 发表于 2016-7-18 17:10

本帖最后由清姿于 2017-7-29 13:05 编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再读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整理房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旧书，书页微卷，纸面发黄，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未翻此书时，此书与时光一起寂静封尘，翻开此书，我就跟着沙漠里的诸多故事再一次读尽三毛。

   说是读尽，未必。没有一个作家能把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呈现给读者，三毛亦是。这不是文字自身的缺陷，艺术本身过于浩渺强悍。情感这个东西生来飘忽单纯，出人意料又爱极端，要么表达不尽，要么无法表达。恰如其分的表达和阅尽字里行间的情感，只有上帝能够做到。

   再次翻阅旧书恰如踏上多年未归老路，路上草深迷径，鸟高随风，十岁时的我，与二十年后的我，不是同一个人。再熟络于胸的风景重现眼前，除却时光坚持保留的一些，更多的是发现，这种发现是不自觉的，它们一窝蜂地，踅我或是衔蜜于我都是生命的给予，我不拒，命运根本拒绝不了。

   《撒哈拉的故事》我也拒绝不了，正如拒绝不了三毛的不在。到新华书店买书的时候，看到她的著作静静安放于架，我便会在心底浮动一片浩瀚大漠，大漠深处站立着一个具有侠女风范的奇女子，眼神灼灼，衣袂飘飘......

   见过三毛的照片，束条辫子或是长发披肩，笑容奔放，眼底泄露一丝忧伤，肤色接近印第安人，喜欢穿拖鞋、戴饰品，大多时候牛仔随意加身，或是一袭长裙拖地，迷人的波西米亚风格，却是十足的赤子之心。

   就是这样的一个东方女子，历尽跋涉万里迢迢来到世界最大的撒哈拉沙漠，那里水枯雨竭，黄沙滔滔，物质贫乏、民风愚昧，放眼一片荒凉无状，一派难以想象的的原始状态，三毛落脚于此，一住就是六年。六年永恒。这个决定是勇敢的，却不仅仅是一个勇敢就能够担当的。

   游子在外，实在很难分一些故乡的情感给异乡，尤其是在荒凉单调的撒哈拉沙漠，三毛是个不平常的女子，她就分了，不是分，是给，她给予沙漠发自内心的爱、无尽的善良以及慈悲的情怀。三毛在《白手起家》里说：“我无意地翻到了一本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那期书里，它正好在介绍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由此，我找到了她的情感的出发地和归宿处：乡愁在此，流浪何妨？

   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似乎故乡都是用来背离的，只有离开了故乡，才有乡愁这种东西存在。乡愁定在远方异乡，大约有两个可能，一是久居异乡，对异乡有了故乡般的情感，一是如三毛说的“前生回忆似的乡愁”，凭的是性情，要的是感觉。三毛的乡愁充满了空气般的自由。

   很快，三毛就在这种乡愁中感受到了沙漠的寂寥单调，缺水少电、气候恶劣，三个月后，她到底决定留下来。留下来的理由很简单，无非是爱，对丈夫荷西的爱，对沙漠的爱。她在《白手成家》中开篇写道：“其实，当初坚持要去撒哈拉沙漠的人是我，而不是荷西。后来长期留了下来，又是为了荷西，不是为了我。”

   在这种充满爱的坚持中，三毛开始排队买菜，有了航空包裹的飞来接济，有声有色地开起了《沙漠中的饭店》；她开始走出门去，结交朋友，认识环境，她看到了《娃娃新娘》，对沙漠当地残忍又冷酷的风俗陋习充满了悲悯的无力感，这属于沙漠的悲伤，写出来，属于全世界；她经历了“飞羊落井”和《爱的寻求》，使读者体会到了她苦中作乐的豁达乐观，还有她对爱的另一种诠释：飞蛾扑火的一刻里，定是很快乐与幸福的”；偶获一条铜片项链的《死果》，以及她对回教的惊畏和尊重；三毛从与邻居无话可说到有了《芳邻》，当然还有，荷西上班后，留她一人关闭房门，独自忍受近乎零度的气温......

      好在，能够有“看日出日落时一群群飞奔野羚羊的美景”，好在：“深绿色的大水瓶里，我抱回家来，上面插上一丛怒放的野地荆棘，那感觉有一种强烈痛苦的诗意”。好在，她还可以感受到“我沙漠的日子被她们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寂寞的滋味了”......她把自己真正融入沙漠之中，成为沙漠怀中的一束蓬勃开朗的骆驼刺，她装扮了沙漠里最美丽的新房——《白手起家》，过了史上最难考的驾照——《天梯》，成了沙漠里众所周知的一位女名医——《悬壶济世》。最重要的是，在扈风劲沙的磨砺中，三毛没有削减她对沙漠的爱，让沙漠也爱上了她。

   三毛认为：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我的解释里，就是精神的文明。沙漠里的人们是很幸福的一群人，他们有愚昧无知，也有简单纯朴，容易满足，并不刻意追求，他们在三毛笔下真实地显现出来，她说：“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地滋长着，它，并不是挣扎着生存，对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们在此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三毛对于沙漠人的关注和爱，胜过平沙万里的撒哈拉沙漠。三毛曾说过：“我并不是一个非常喜欢旅游的人，因为很累，我不爱‘景’，我爱‘人’，这是真的。”远在中国的故乡，完全成了她的一个前世，梦醒时分，她不觉泪流满面。

   生活需要一直糊涂着，三毛过于清醒，这正是她真实的一面。在残酷的沙漠里，她发掘了自己潜伏内心深处的勇气，没有谁觉得入乡随俗能够这样可爱，这个理想主义者一直忠于自己的感受，自由得象裂在沙漠天空的闪电，你眼在此处，她又显现彼方。她的细腻柔软的触觉，犹如沙漠里的风，徐徐而来或是满天黄沙，都能抚缓你紧绷的神经，柔韧你坚硬的心肠，引流你抑制的情感，让你为之脆弱、感动和落泪。她把自己在大自然中最原始的生存状态溪般流向读者心底，静水流深，波澜不惊。

   《撒哈拉的故事》风格明快简洁，翻开文字，犹如她就坐在读者对面，风尘满面，目光平和，与你讲一个个你不知道的异域的故事。在三毛的近乎于白描的文字里，你会感到她的真诚是发自内心的，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文字平实，跟沙粒一样保有自身重量，握在手里都是值得尊重的生命。语言朴素得犹如沙漠里的仙人掌，俯首皆拾，自然而然。细忖三毛文字的纸端页面，字里行间，无论她是着一身肥皂泡泡去参加骆驼赛跑大会，还是“我走到轮做的圆椅垫里，慢慢的坐下去，好似一个君王”，都优雅得无以复加。

      在我看来，三毛是可爱的，并不神秘，一本撒哈拉的故事把她的开朗、豁达和以及善良和爱表述详尽，只是她的另一面，她的谜一般的另一面，除却了爱，一定还有些什么。比如，她在《死果》一文中曾语出谶言：“也许是我潜意识里总有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欲望，所以——病就来了”接着她进一步解释道：“我并非否认我对沙漠的热爱，但是我毕竟是人，我也有软弱的时候———”三毛对沙漠狂热的爱以及沙漠恶劣条件所给予她的承受和艰难，一个是爱的绝顶，一个是不弃的坚持。在撒哈拉沙漠里，这样双重的生活磨练，她是有一些煎熬的，余一点苦中作乐，剩下的是淡泊平和地走在雄阔粗犷的黄沙间，走她自己。

      她说：我的半生，飘流过很多国家。高度文明的社会，我住过、看透，也尝够了，我的感动不是没有......”她一定看透了人间本质，一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才会笑得如此彻底，才会孤独得如此蚀人心骨。正如桂文亚所说：写喜剧的人，往往深尝悲剧。

   三毛说过：“我在这个世界上，向来不觉得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份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的轨道，做出解释不出原因的事情。”自然，她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传奇女子，也只有她才可以把沙漠看作绿洲，开垦出这些令人振奋，给人力量的文字来，她的淡泊、随性和向往自由的心，她的浪漫情怀和洒脱不羁，注定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奇女子，任何人对她做出怎样的共鸣和赏识，都是不能完全达意的。在我用这些文字构架出我心目中的三毛时，语言不当、解读片面和精神欠缺已然发生存在。抱歉。

   1979年9月，荷西意外身亡。她失去了一半清醒，处于半疯状态，为荷西守灵的那夜，三毛对荷西说：“你不要害怕，一直往前走，你会看到黑暗的隧道，走过去就是白光，那是神灵来接你了。我现在有父母在，不能跟你走，你先去等我。”没有了荷西就没有完整的三毛，这位至情至性的女子，注定为爱活着。任何人，都难逃宿命的安排。

   十二年后，三毛生无留恋，告别《滚滚红尘》，没有遗书，从此雨季再也不来，哭泣的骆驼成为绝唱，夜会永远的温柔，不用太悲伤，这是她存在的另一种方式，一个美丽的灵魂回归撒哈拉沙漠了。

   在三毛的身后，一年又一年如浪般涌起的追随者，他们沉默在少雪的冬季、失落在有雨的黄昏，奔跑在九月的旷野，拥挤在陌生的都市，一遍一遍地吟唱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空中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