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七天:正月初一
爆竹声渐渐淡去,窗外车马声渐渐稀疏下来,附近饭店隆隆作响的机器也停止了运转,远离电视多年,又少了另一种聒噪。清净,真是清净。
禅堂简单,铺一席地毯,摆几盆花草而已。坐下来,放松每一根头发,尽可能剔除杂念,将肉体置于空灵,试图找到内在的那个我,却不是那么容易。何时起,我已经迷失。太久了,看不到来路,更不要说去向何处。
西兰花是冬天饭桌上最美的一道菜肴,碧绿、清爽。素什锦炒饭也达到了视觉上的完美,三十个水饺的其中一个里保留着母亲交给我的秘籍,不知道那一枚象征着好运的硬币能不能给他带去一份喜乐。但愿,能够。在这个应该嘈杂、混乱、有酒有肉的日子,生怕他会不适应,会感到冷清或者孤单。虽然我是喜欢的,很喜欢。
这还是个相互走动的日子,说一些人间的好话,彼此晒晒新衣,谈谈各自的男人和娃。我缄默,欣赏也是一种美德。他很好,我很好,我们都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屋檐,每个屋檐下都有每个屋檐下的幸福和苦恼,知道就好。
突然想读史铁生的文字。《复杂的必要》是一篇精短之作,记录了史铁生和父亲以及妹妹在母亲去世多年后出发寻找母亲坟茔而不得的心痛,但不写一个痛字,也没有半点儿对那个集体主义年代的抱怨。他不追究是谁不让母亲更为体面地安葬,也不去问是谁弄丢了母亲的墓地,通篇散发着凌驾于普通情感之上的博大情怀:“纪念的习俗或方式可以多样,但总是要有。而且不能简单,务要复杂些才好。复杂不是繁冗和耗费,心魂所要的隆重,并非物质的铺张可以奏效。可以火葬,可以水葬,可以天葬,可以树碑,也可为死者种一棵树,甚或只为他珍藏一片树叶或供奉一根枯草……任何方式都好,唯不可意味了简单。任何方式都表明了复杂的必要。因为,那是心魂对心魂的珍重所要求的仪式,心魂不能容忍对心魂的简化。”任何人,任何年代都不能忽视生命本身,尽管这具肉身是何其脆弱和短暂。世间之事大抵都可以简化,唯独心魂的简化是要不得的,因为精神不死。看似繁琐的习俗,寄托的是生者对死者的爱与留恋。一代代人远去,一个个人被记住,靠的就是这份精神的传承。
抬头望去家家户户红灯高挂,家家门头除了张贴对联之外还要插上柏树枝,年三十的市场上,卖的最好最贵的就是柏树枝了。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还有一些老人健在的家庭,只要进了腊月便开始严格遵守每个日子每个时辰应有的禁忌和规矩。比如什么时候清扫庭院,做什么吃食,什么时候上坟祭祖等等。在我家沿袭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年三十中午必须吃米饭,还必须有鱼和烩菜。而我过去的婆婆家大年初一是必定要吃素的。这又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过去不懂得,总是喜欢“创新”,喜欢背着父辈自己随心所欲。现在却谨慎起来,慢慢想起那些旧时的风俗习惯,虽然并不懂得它们的意思,但只要能做到的必不敢省略了。越活越胆小,越活越明白,越活越喜欢复杂。如果过年的每一天和平日里毫无二致,只不过是热闹电视里的几台晚会,那是怎样的悲哀和无趣啊!可现在大多不就是这样吗,有几个人还对年有一份神秘的期盼和凝重的期许呢?
年从今天起算是过了,日子从今天起换上了新的妆容,春天的脚步从地壳深处出发了。生长的不只是盆里的花草,还有掉了一年的头发,新发竟然蓬蓬勃勃。当然,还有皱纹,它们也在这个春天开始新一轮的生长——
生长总是好过静止,好过凋落,好过世上所有的好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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