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联厂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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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给四十一岁的我，向所有的往事和无尽的岁月致敬     [足球]其实我和肉联厂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肉联厂的子弟，我很遗憾我不是。能成为肉联厂的子弟是一件非常令人向往的事，那是许多像我这样的居住在肉联厂周边的所有孩子的一个巨大愿望。当时的肉联厂，比现在的中石油中石化牛X多了。  [足球]肉联厂很大，东西南北都有门，东边的是真正的大门。它还有自己的子弟学校，教室宽敞明亮，操场平整坚硬，比我们西城区小学破旧的平房教室和黄土飞扬的泥地操场好多了。两所学校高年级的男生经常打架斗殴，而且战火有逐渐向低年级蔓延的趋势。     [足球]肉联厂附近有条铁路，放学之后我们经常在铁轨上玩耍，有时候能捡到漂亮的烟盒或铁皮罐头盒。我们普遍认为铁路线是专门为了肉联厂而铺设，好让各地的猪能直达肉联厂，再让肉联厂加工出来的各类肉制品运往祖国各地。那时候大一些的孩子喜欢认真地散布一些谣言，散到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我直到上了初中才知道铁路跟肉联厂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肉联厂的富裕程度超越我们的想像，经常不定期的在礼堂放一场电影或搞一台演出。我的童年甚至整个少年时期的电影都是爬上肉联厂礼堂的雕花窗户，或蹲或站的在狭窄的窗台上看完的。每个窗台能容纳五、六个孩子，去得晚就没有你的份了，只能在礼堂周围追逐或者捉迷藏。我不喜欢捉迷藏，我喜欢看电影。所以只要看到东大门的布告栏贴出电影海报，当天傍晚一定早早地来到礼堂等待电影开场。你不要选位置太好的窗台，那儿随时都有可能被大孩子把你揪下来的危险。位置越好，风险越大，这是放在成人世界也适用的真理。
当我二十七岁的某个夏日晚上跟某个姑娘坐在万达影城宽大舒服的座椅上，吹着空调喝着可乐，边吃着价格昂贵堪比一张电影票的爆米花边看一部叫＜天堂电影院＞的电影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姑娘受了惊吓似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感受，我也没法跟她解释清楚。我用完了一整包她的纸巾。我完全没想到浪漫的意大利人民有着和我们一样的电影情节和童年遭遇。我仿佛瞬间穿越时空正蹲在窗台上，银幕铺天盖地笼罩了我的世界，电影特有的声音空洞四散，我身边也不是如花似玉今夜正欲勾引上床的姑娘，而是淌着鼻涕穿着一双脚趾处破洞的碎花布鞋的刘小丫，她握着窗户铁栏杆的双手和我的一样又黑又脏，她的目光如饥似渴地盯着幕布。她把栏杆抓得那么紧，一定有过看得正入迷却被人揪下来过的惨痛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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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联厂的孩子是不需要爬窗台的，他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礼堂选自己喜欢的位置，礼堂守门口的老头认识他们每一个人。老家伙也决不会放进任何一个试图混水摸鱼的外来小子，他的辨识能力就象一台美国进口的仪器，从来没有出过错。      肉联厂孩子享有的福利远不止这个，他们可以在东大门临街的肉联饮食店随时叫一碗肉粉来吃，吃完一抹嘴巴，记在他们父母的帐上。我记得一碗肉粉要一毛二，素粉八分，油条二分钱一根。我们大多数厂外的孩子只舍得吃素粉。素粉已经足够美味，用加了水的骨头汤煮的，一个星期能吃上一次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你够乖巧听话，又碰到煮粉的胖阿姨心情不错的时候，在你的碗里加两块炼猪油剩下的油渣给你，那就再幸福不过了。我这辈子就只得到过两次,跟我结婚的次数一样多。但是和长得獐头鼠目的春暖比起来这已经很不错了，他一辈子都没能尝过油渣香脆的滋味。
      肉联厂的孩子穿得起灯芯絨的新衣服，崭新的白球鞋纯净美好得令人心碎。而我们厂外的孩子整个冬天穿着黑色胶头的旧解放鞋，袜子是说不出什么颜色甚至色系的和劳保手套同样料子的线祙，经常跑着跑着就被搓到了脚底。夏天大家都穿结实耐用的＂南巴鞋＂。那是一种北京清河塑胶厂生产的浅咖啡色塑料凉鞋，质量好得不可思议，我们穿着它踢球、爬树、溯溪、打架、偷鸡摸狗、还能马一样的快速奔跑，度过南方整个漫长的夏季而完好无损。再大点十几岁的孩子穿着它泡妞，它是全天候多功能凉鞋。那品质和德国制造的产品有得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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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应该停止没完没了的美好怀念，开始描述那些残酷甚至是残忍的往事。因为生活总有两面性，残忍衬托着美好的东西使它更加的闪亮动人，弥足珍贵。足够的黑暗才能让豆大的微光亮如火炬。         肉联厂的孩子还有一样普及率很高的东西是我们厂外孩子梦寐以求的，那就是军帽。我们不清楚他们获取军帽的渠道，各种版本的揣测都不大靠谱。最靠谱的一种说法其实----也非常不靠谱。那是我好朋友春暖想出来的，他说厂长用一卡车冻猪肉跟某部队换回了一大批军装军帽，全部存放在办公楼里的地下室，每家每年能发一件军装和一顶书帽，这就是肉联厂优厚的福利。于是厂里大多数家庭这样分配：老子要军外套，儿子要军帽。
       一顶真正的军帽绿得那么好看，平整挺括的帽沿呈现出自然的弧度，帽子上的折皱帅得无法形容。最重要的，帽子的里衬印着部队的番号，没有番号的军帽全是仿造品，那在心理上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军帽根据头的大小分有尺码，码数和部队番号印在一起。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顶军帽在少年心中的意义超出你的想象。   
        事情的起因正是源于一顶军帽，和一个叫小虎的十三岁肉联厂少年有关。那天小虎在厂区附近的农贸市场蹓跶，戴着崭新的军帽，还装模作样地叼着一根刚点着的＂大前门＂，在冬天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招摇。招摇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无缘无故被人揍了一顿，还被抢走了军帽。当然揍他的原因是为了抢他的军帽，嫌他招摇只是个借口。

[ 本帖最后由 jeep003 于 2014-11-18 13: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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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实一切都因寂寞而起，寂寞是一条河，表面平静，内里暗涌。＂这句话不是被抢了军帽还被打断一颗门牙的十三岁少年小虎说的，也不是殴打并抢劫他的十九岁混小子大飞说的。他俩都没有那水平。这句话是我说的。    大飞是西城区有名的混混，他的暴力指数大约是他智商的八百多倍。＂他的裤兜里总是揣着一把大号的牛角刀，因为他的仇人太多。＂当然，这又是春暖对我说的。而且和他交往的朋友都是社会上一些二十多岁的青年，暴力指数远在他之上。  我们坚信总有一天大飞的名字会出现在人民法院的审判公告上，被打上一个大大的红勾。但在这之前没有人敢惹他，连他爸也不敢。有一次他把他爸一脚踹翻在地，两天起不了床。唯一敢招惹他的是他爷爷。解放前他爷爷是民生码头一带收保护费的黑帮人物。也许他的暴力基因就源于他爷爷。他爸一辈子帮人修理各种三轮车板车自行车，老实得跟辆板车没什么两样。所以大飞这种情况属于隔代遗传。可他爷爷英雄气短，在他十六岁生日的前几天因哮喘和支气管炎引发肺部感染死了。爷爷是他的偶像，死之前的头两个月还挥舞着扁担把邻居家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追了整条街，只因为他问人家要烟抽人家没给他。是的，他爷爷还有些老年痴呆，只是那时候不知道这是病，还一直以为他越老越倔。  邻居家的小伙子都哭了，他说我他妈是为他好啊，他哮喘不能抽烟！这决不是杜撰，整条街的街坊都可以作证。自从偶像爷爷死后，老飞很寂寞。再没有人给他讲码头黑帮的往事。那些辉煌激昂的岁月随着爷爷的离开永远地沉入江底。大飞一如即往地瞧不起他爹，他不愿跟他爹多说一句话，宁愿自己独自寂寞。

风影大师兄

个人建议，可以将这几个帖子整合下出本书。

czlaoxie

好看，静下心来看

叶之于

，，，，

他乡梦里

苍天之下，厚土之上，竟有如此奇人异士、文人墨客！讥讽于谈笑间，笑骂于无形中，层次之高，境界之深，非我等所能匹及，偶像啊！！！仿高人此文，照作一篇，以表仰慕之情。

30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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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飞戴着抢来的军帽四处游荡，帽子的尺寸他戴着刚好，小虎戴有些松垮。所以他觉得他才是这顶帽子的主人。 他的作恶半径最远到达七八公里之外，再远就是别人的势力范围了。  区域意识很重要，否则小命不保。这是他爷爷灌输的战略思想。势力范围之内的体校也不能招惹，那些体格强壮的体育生穷极无聊且成群结队。即便是一头狮子，也不敢招惹狼群。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不是狮子，撑死算一只花豹。不要过分高估自己的实力，这也是爷爷教的。爷爷生前的诸多教诲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智商造成的不足。 十二月的一天下午，约摸四五点钟的样子，大飞晃进了肉联厂。肉联厂的文化宫是对外营业的，有一个露天的溜冰场和一个冰室。即使冬天冰室也有牛奶味的冰砖和桔子汽水卖，只是价钱有些接近不菲。你也知道这些时髦玩意总有人愿意尝试，所以卖得贵也是理所当然。最近文化宫又弄来了更新鲜的玩意儿------三张桌球台。
       三张桌球台成＂品＂字型摆放在文化宫大厅的西北角，下午的阳光从开阔的窗子照进来，让人觉得有些迷茫。窗外的一棵高大挺拔的玉兰树不合时宜地依然在传送着花香。这一切美好得呈现出强烈的不真实感。漂亮的花岗岩柱子就在你撅起来击球的屁股后面，柱子上的喇叭播放着好听的台湾校园歌曲，不远处的冰室那个爱穿红毛衣的售票姑娘极其漂亮，总在没完没了地嗑着瓜子，她的舌尖像翻飞的蝴蝶让我们看得呆去。肉联厂的文化宫超过了市工人文化宫和铁路文化宫。这种软实力是靠一头头被剖成两半冻得比石头还硬的猪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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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楼上诸位兄弟！感谢所有耐心看帖的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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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切诺基

忧伤八戒

小时候家边上是全县最大规模的国有林产化工厂，拥有十一辆大东风，那会儿天文数字啊！子弟们和我们一个学校，非常有优越感！和肉联厂的情况很相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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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楼上忧伤的八戒。写了一大段发不了，提示有不良内容。改了几次还不行，放弃

冰颜蓝芯

等着看呢，请继续～～～

ILOVEFISHING

作为70后有同感， 悲催的年代，多彩的童年

尘缘如梦

楼主说的是金华吧，我也在那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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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元旦了，文化宫的门框窗边挂着彩色小灯泡，在阳光的干扰了效果不是很强烈，魅力减弱了不少，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阵挣扎。那天碰巧我和春暖在文化宫外面隔着动物园一样的栏杆看人溜旱冰，每一个溜冰人的摔倒都让我们笑上好一阵。  我们看到大飞独自走进了文化宫，脑袋上戴着小虎的军帽。我们比较喜欢远距离观察坏人以及近距离看热闹。我们看到大飞掏钱买了瓶桔子汽水，潇洒地靠着展示冰砖的玻璃柜台对相当漂亮的售票姑娘说话，姑娘并不怎么搭理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流氓。然后他拿着汽水瓶围着桌球区转了两圈又走回冰室，把喝尽的汽水瓶放在桌上，晃悠到了溜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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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春暖趴在溜冰场的栏杆上看到大飞掏钱交了押金，得到一双有长长绑带的旱冰鞋。其实就是有四个滑轮的金属鞋底。如果绑带没绑紧或是中途断掉，冰鞋都有可能被惯性甩出去。   说实话大飞的溜冰技术确实不错，在踉跄前行前仆后继大呼小叫的一干男女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他甚至能叼着一根烟潇洒地溜着倒8字。 ＂我.操！＂春暖忍不住夸道。我们都觉得不干坏事专心溜冰的大飞还是蛮帅的。他溜了大约十几分钟的光景，我们看到小虎和他亲哥大豹从灯光球场那边走了过来，看来他们是收到了风声。大豹十六岁，个子不高却很结实，剃着平头皮肤黝黑，属于那种不爱说话的无名鼠辈。所以当大飞看到小虎指认他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不屑一顾的微笑。大豹他们就站在我和春暖身边，他甚至故意溜过我们面前，挑衅地脱下头上的军帽抛向半空又接住，并且对我们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我立刻紧张起来，春暖也一样。春暖手里拿着一截单车链条，紧张得停止了对水管栏杆有节奏的敲击。车链已经被他长期把玩得锃亮，有时候他就别在腰间当腰带使。[刀]大豹的喘息声明显在加剧，我转脸傻傻地看着他，我并不指望他会对大飞的挑衅有所回应。可是我错了。他一言不发夺过春暖手里的车链条，眼睛却一直盯着大飞。确切地说是盯着大飞的背影，大飞正以一个漂亮的大孤度弯溜到了冰场的另一头。大豹的速度非常快，从冲进溜冰场到把大飞抽倒在地一气呵成，大飞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冰场一片混乱，众人四散逃窜唯恐殃及池鱼，却又不断地被绊倒。我看到春暖张着嘴楞在原地，双手仍搭在栏杆上保持着几分钟前的姿势，仿佛心爱的链条仍然在握。太阳开始西斜，残阳的金色光芒照在栏杆上，兵器一样发着凛冽的寒光，我觉得有些冷，冰场里逃窜的人从我们身边跑过，他们是流动的，我们是静止的。[敲打]大豹一下下凶狠地抽打着已踡缩成一团的大飞。大飞满头满脸都是血，五官已经被血糊得辨认不出美丑。大豹是被赶到的三个肉联厂保卫科干部拉开的，他不停地发出可怕的低吼，他的眼神让场外的我不寒而栗。大飞已经动弹不得，像一滩堆在地上的河泥。＂是不是死了？＂春暖小声地问我。我们沿着栏杆走近些去看，又不敢靠太近。我们看到小虎拾起地上沾满血的军帽递到大豹面前。大豹仍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接过军帽，扔在大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