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休整,进藏七人组全员满血复活。9月6日,我们沿察然公路向进藏主动脉318国道进发。
2013年还在修路限行的察隅至然乌段,现已是平展展的柏油马路,路况非常之好,于是,我请求今天由我来开车,让两位辛苦的主驾能够轻松一下。
其实,他们依然轻松不起来,特别是坐在副驾位置上的哈哈,完全陷入驾校教练模式无法自拔,一路上对我指指点点、絮絮叨叨,而我,则像一个温顺且听话的学员,对师傅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因为他教给我的都是一些非常实用的驾驶技巧:三脚刹车、提前减速不踩刹过弯、找点顺线行驶、平稳加油控制转速等等。从拥有雪驹那天起,我就非常希望能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带带我,可惜,随着“前任师傅”四腿的退隐江湖,这个愿望变成了奢望——在哈哈之前,从没有第二人摸过新雪驹的方向盘。曾经吐槽开越野车女人的苦恼:一个开越野车的男人参加活动时,带男伴是够义气,带女伴是够魅力。一个开越野车的女人参加活动时,带女伴不顶用,带男伴不合适,(别跟我说带老公,他要是能跟我志趣相投,这多年我何苦一直独来独往,而不是像书生大哥大姐那样夫唱妇随?)所以,以前每次参加活动我都是单人单车。2014年春节随圆点阿里他们去鄂豫交界处穿越,走盘山路时我的龟速行驶差点没把负责收队的阿里急吐血,如果当时我身边能有一个像四腿、哈哈这样的人现场指导,也许就不至于那么悲剧。有些事情,即便你一个人在黑暗中苦苦摸索再久,都比不上高手于耳畔的一句提点。春节过后,怕拖累别人,我再没有参加过团队活动,直到考察哈哈那次。
察然公路依是以山路为主,这恰好给了我绝佳的练习机会,按照哈哈的指点,我一个弯一个弯小心地过,一个坡一个坡缓慢地爬,不知不觉中,我们到了垭口,看到猎猎舞动的经幡和“德姆拉山口”的路牌:4900米!我的天,我居然一个不小心就破了老班长两天前刚刚创下的最高海拔记录!将车停好,我背起相机,一口气爬上山顶,站在层叠纵横的经幡间,仰首向天:西藏,我来了!我又一次来看你了!!!
西藏,我又一次来看你了,这回,我不再是那个孤独漂泊的云游仙子,我带来了自己最亲密的战友——雪驹,还有一帮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
德姆拉山口是察然公路的最高点,这儿一年中至少有1/3的时间会被白雪覆盖,9月初,虽未到落雪时节,但远山积雪如丝带翻飞,自成一景,引得我们纷纷在此留影。
继续向北,来古冰川出现在我们视野里。
2006年,我首次进藏,包车走川藏线,那时已知然乌附近有两座著名冰川:米堆冰川和来古冰川,在全车人无意于专程去看冰川的情形下,我近乎疯狂地坚持,最终我们去了米堆,来古则成为了遗憾。2010年,我坐班车走滇藏线进藏,在然乌遭遇限行,有几小时的空闲时间,于是和几个路人包车去然乌深处游玩。“从然乌镇右转,进入一条极烂的乡道,微面司机以超人的技术将车开出了十足的越野风范,在无尽颠簸中,我们的车如斗红了眼的公牛,一路横冲直撞,令俩女孩脸色发白,三位男士大呼过瘾。在这儿很轻松地玩过一阵,司机建议我们继续深入前往来古冰川,原来,无意中我们踏上了去来古的路,要不是登山包搁在班车上,我还真有可能立马改变行程。”(参见《一路阳光》)当时那条极烂的乡道,就是现在全程柏油路的察然公路,而当时相隔数十公里未及晤面的来古冰川,此刻已在眼前。
有些相见早已注定,即便曾经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大哥在前方用手台呼叫:赶紧过来,这儿才是看冰川的好位置。赶过去一看,确实绝了。只见两山对峙,冰峰耸立,冠入云海,舌缠谷底,端的是顶天立地气宇轩昂冰清玉洁高贵冷艳。
来古冰川位于西藏昌都地区八宿县然乌镇境内,紧邻然乌湖,为美西、亚隆、若骄、东嘎、雄加和牛马六条冰川的统称,因紧邻藏族村寨来古而得名。看冰川的最佳处是离马路尚有10多公里的来古村,可一来我们今天必须赶去墨脱,没时间在这儿耽搁;二来据说如今的来古商业化倾向严重,为我们所不喜;三来这次进藏计划中有被称作世界第三极的普诺岗日冰川,无论其规模、风景还是原始度,都远胜其他地方,所以对来古冰川,我们并未打算太过靠近。
从来古至然乌,已渐渐嗅到秋天的味道,大姐、卫东、老班长这三个摄影爱好者,一路走来一路拍,甚是欢乐。
又见然乌湖,我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然乌湖,而且,这次是真心不好看
我2010年秋季拍的然乌湖
对于三次进藏的人来说,西藏,那一切想象得到或者想象不到的人和事,都不再令我惊讶。朝圣者、骑行者、自驾者和放牧者,匆匆那年我们相遇,漫漫人生却注定远离。人生,不过是各走各的路,各寻各的梦。
限速单,西藏限速不是规定速度,而是规定时间,多少公里路你只能在多少时间以后到达,提早到那就意味着超速。
这是我们领到的第一张限速单,而后,我们每天都将同这种单子打交道,如果把我们在西藏境内所有的限速单收集装订起来的话,估计可以成为一本厚书。西藏绝大部分的地方限速折算后约为40码,只有极少数的地方可以达到60码,于是,路上就会出现一种非常独特而有趣的现象,此处先卖个关子,暂且不说。
中午我们拐入川藏线318国道,在然乌吃午饭,准备去墨脱。大哥的车已到红线,必须加油。可整个然乌镇上只有一个私人加油站,转过两圈后,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加私油。
接下来的旅程,于我来说将充满回忆和对比,于大哥来说将充满希望与挑战。
2010年,在完成四天的派镇—墨脱的徒步后,我挤坐在一乘八人的猎豹车中,翻越嘎隆拉山,用了整整十四个小时,才从墨脱回到波密(参见《一路阳光》)。而今天,我将驾驶雪驹,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返墨脱。
2012年进藏时大哥就准备去墨脱,可惜遇上雨季,车子穿过嘎隆拉隧道后,道路极其难行,当时他开的是绿静自动挡车,很不给力,最终只得半途折返,铩羽而归。今天,他将带着特意更换的手动挡汽油车卷土重来,再次挑战墨脱之路。
墨脱虽于我俩有着各自不同的意义,却有着同样必须回来的坚定。所以,尽管我2014年的旅行计划一再调整,但墨脱始终是不变的主题之一。
墨脱曾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做“全国唯一不通公路县”,由波密县扎木镇出发到墨脱县莲花广场的140公里扎墨公路,曾经是越野人公认的顶级越野线路之一,它路况复杂多变,更因自然灾害频发导致道路时通时断。墨脱徒步和墨脱穿越,曾经是许多徒步爱好者和自驾游爱好者的终极梦想。不过,随着嘎隆拉隧道打通,进出墨脱无需再翻越4千多米的雪山,新扎墨公路也在原墨脱简易道路的基础上整治、拓宽改建完成,不仅穿越难度降低,而且行驶里程也缩短了24公里。如今进墨脱,不再只是越野精英们的专利,从2014年6月起,墨脱开始收费,这条曾经的顶级越野线路发生了质的变化。
可我依然决定要回去,因为,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叫做“墨脱情结”。
从扎墨公路起始点到24K,现已全程铺设柏油。24K过后,就是著名的嘎隆拉隧道。长3315米的嘎隆拉隧道从2009年4月开建,经过20个月艰苦卓绝的奋战,于2010年12月实现贯通。这条隧道的建成通车,标志着因嘎隆拉山大雪封山波墨之间大半年交通阻断的历史彻底结束,墨脱摘去“中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县”的帽子,从此“被打开”。现在,我们正沿着这条快速通道前进,我心里有期盼也有忐忑:一晃四年过去,墨脱,你是否别来无恙?
穿出隧道,立见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20米,哈哈将速度控制住,车如行云流水,一路下行。
四年前,从80K到波密县城,我们用了整整6个小时,现在,俩小时足够。对墨脱人来说,嘎隆拉隧道改变的不仅仅是一条路,更是沉淀已久的生活方式。
80K,比过去繁荣了些,同时离尘世也更近了一步。我们在这儿购买门票和领取限速单,门票160元/人(比较坑爹),限速为60公里/3小时,是的,你没看错,不是1小时60公里,而是3小时60公里。呵呵,别忘了,这不是在内地,而是在西藏的墨脱!
80K过后,才回归原本的墨脱之路,只是,后来哈哈问我:说好的要退回去老远才能会车的地方在哪?说好的要兜头浇下的十几米宽的瀑布在哪?说好的不挂四驱就过不去的大水凼又在哪儿?这路,根本就不比丙察察难嘛。哈哈,这回你算是说对了,如果国家投资近10个亿,却修出了一条还不如丙察察的路,全国人民会答应吗?与几年前相比,扎墨公路绝大部分狭窄路段已被拓宽,落石路段已被加固,沿线还修建了多座桥梁,不敢说天堑变通途,但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自驾进墨脱已非可想而不可为之难事。
不过话说回来,改造后的墨脱之路尽管不如以前那么危险,但依然称得上是条精彩的越野路,大量的过水路,烂石路,炮弹坑路,丛林泥路,之字形陡坡等,让天生一颗越野心脏的哈哈玩得不亦乐乎,在被限速20码的地方,他基本是以超一倍的速度在奔跑,跑得老班长不得不反复抗议,要他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他微微一摆头: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坐副驾位置的我,尽管常被颠来倒去,但这种野性奔放的感觉,最和我胃口。在我看来,不狂不野,何称越野?在市内驾驶都不过关的时候,我就已经跟随越野人到处疯玩了。当然,哈哈这种偏野性开法,作为新手的我还是不敢轻易尝试的。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拜他为师,扎实提高自己的越野驾驶能力。
因为哈哈玩得太爽,大哥他们的车被甩出好远,快到墨脱县城时,我们终于找到一块开阔地,在黑暗中停车等待。半个多小时后两车会合,稍事休息,继续出发。我们的车依然打头阵,只是这回司机换成了老班长。
远远望见山上墨脱县城的灯光,老班长脚下不由自主使了点劲,将车速提上来。突然前面出现拐弯,只见他不慌不忙,一边轻点刹车,一边单手大把转向,车圆润平滑地过弯上坡。正待继续前行,眼尖的哈哈一眼瞧见路边检查站牌子,赶紧招呼老班长停车,并后退——现在距离限速单上规定的到达时间还有18分钟,只要过关,那就意味着超速!
所以在西藏为避免超速受罚可钻的空子,就是在离检查站较远的地方停车等待,直到规定时间到了再过去签单,由此我们才会在318线上看到一溜排的车停于路边熬时间。西藏发放限速单的关卡很多,基本是一县一检查站,甚至一乡一检查站。就实际情况而言,西藏特有的这种限速方式其实收效甚微。
就在我们仨安心地坐在车内等待时间到点同时等待大哥他们到来时,一辆白色越野车从我们身边“嗖”地窜了过去,越过检查站,径直朝镇中驶去。说时迟那时快,老班长突然发动车辆,追随而行。“怎么回事?”哈哈和我同时惊呼,“刚才大哥的车进去了。”老班长边走边说。“那不是大哥的车,快停车快停车!”哈哈几乎是用生命在呐喊,可已经迟了,我们的车刚巧停在了检查站门口。
看到检查站的民警出来,哈哈和老班长立马下车,一边出示证件和限速单,一边做着解释,说明这是一个误会。民警问道:“你们的车是不是早就上来了,刚才就停在下边,对吧?”民警火眼金睛,他俩更是不敢怠慢,一边递烟一边回答:“是是,我们看时间没到,不敢过来打扰你们,所以.....就停在了下面。”民警严肃批评道:“墨脱公路非常危险,你们开这么快,考虑过行车安全没有?”“是,是我们不对,我们怕天黑后路不好走,只顾着抢时间没控制车速,下次一定注意。”哈哈诚恳地检讨。“你们把车开到边上停好,等时间到了再进去。以后注意别再超速了。”民警并未给予我们处罚,这让哈哈和老班长颇感惊讶,西藏似乎与他们听说的不太一样。
距离规定时间还差四五分钟的时候,大哥的车也到了检查站,这回警察没再为难我们,直接放行。
进入墨脱,感觉县城比以前大了不少,人流也更多,新扎墨公路的通车给墨脱带来了明显变化,但变中亦有不变者:莲花宾馆依然是这儿最好的宾馆,得到大姐和芳芳的认可。时隔四年,我再次回到墨脱徒步时小伙伴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放好行李,首先解决吃饭问题。如果你问我,回到墨脱,最想吃的是什么?我的答案毫无疑问会是墨脱石锅鸡,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忘的一顿饭。可在墨脱,我却提都没提“石锅鸡”这三个字,一来这儿的石锅鸡实在是太贵;二来当初感觉特别也许只是徒步生活的艰苦造成的错觉;三来全队人都知道大哥一路念念不忘的可是鲁朗石锅鸡啊,就让这特色美味在鲁朗静静等候我们吧。
冒雨找了家四川餐馆,哈哈把菜单翻来覆去看过几遍,又跟大姐和芳芳商量许久,最终点了几道素菜,墨脱物价一如既往贵得可怕。
等菜上桌的空隙,几人闲聊起明天的行程。于我来说,进墨脱最大的心愿就是回背崩,回到那个四年来时时出现于我梦中的仙境般的村寨,并亲自驾车走完那曾被我放弃的最后一段墨脱徒步之路。可未及我开口,大姐几乎一锤定音:明天哪都别去了,赶紧出去,这里的路太危险!我诧异地望着大姐,不知她何出此言,再看大哥,也是一脸困惑。大姐的表情很坚定,坚定到让我无法开口说出一个“不”字;大姐的神情很疲惫,疲惫到似有千斤重担压心头。后来悄悄问芳芳,才知道今天大哥又走得比较艰难,大姐心疼老公心疼车,想赶紧离开这危险之处。尽管在我眼里如今的墨脱公路已基本无险可言,但行于路,人车随时随地可能发生意外,我无法做任何的担保能够保障全员安全,无法独断专行随心所欲,只得默默地将自己的心愿咽了回去。
大哥显然也不甘心,他找来店老板查问情况,店老板说,墨脱比较值得去的地方主要有藤桥、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和背崩,背崩地处边境,路远不好走,藤桥和大拐弯离县城比较近,而且是同一条线路。他说,明天天气好的话,你们可以去大拐弯看看,不过,那的路也不太好走,还有蚂蝗。听到蚂蝗,大姐、芳芳均脸色一变。
那顿饭吃得比较沉闷,与我想象中进入墨脱后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晚上回到房间,在那熟悉的环境中,却没有熟悉的心情,寒、小星、四川大哥、川妹子和我团团围坐,兴奋地吃着香喷喷的石锅鸡聊着徒步话题的场景一去不复返,我在QQ空间里写道:“回得去的墨脱,回不去的曾经。”那一刻,我非常非常想念寒,想念那个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坚定走下去的男人,那一刻,我彻底明了了当初我与寒分手后他的心情:那是一种心有所念却无力实现的悲伤。
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一宿不成眠。
9月7日,墨脱之晨,天依旧阴沉着,但雨已停歇。
吃早饭时,我们继续纠结于去不去大拐弯的问题,大姐怕雨后路难行坚持要马上出去,大哥和我详细询问当地司机后认为不妨走走看,后得知另一车队的两驱车都准备进去玩,大姐终于不再坚持,我们协商决定:中午11点前赶回来,在县城吃完午饭后出墨脱。
车朝着背崩方向而行,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心中向往的地方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却不得不与之擦肩而过。
也许只有美丽的山水能拯救我——雅江对面的德兴乡,在云雾缭绕中,别样迷人。我们仨几乎同一时刻跳下了车。
青山连绵,隔江相望,雨后空气通透,云雾聚散离合。门巴山寨的蓝色屋顶与田野里那满铺的鹅黄,相映相衬,有些儿隐约,有些儿神秘。四年前,告别背崩的那个清晨,墨脱就曾馈赠过我这样一幅图画,让我忍不住发出“背崩值得你留下来,不是一天,而是一周,一月,甚至一年”的感慨,今天,她是想用同样美丽的德兴来抚慰我的失落吗?
“仙子,你们跟上了没有?注意,分岔路口向右转,朝果果塘蛇形大拐弯走。”大哥的声音通过手台传出。
前行不远,果然出现岔路,本只需沿主道继续前进,几十分钟后就能到达我朝思暮想的背崩,但此刻,我们却在转弯,并沿江下行——江上有座桥,桥的那头停着大哥的车。
一步之遥,一生之憾......
德兴大桥、德兴铁索桥与德兴藤网桥。
德兴大桥建成于2009年,桥长150米,宽4.5米,是墨脱县境内第一座能通行载重车辆的钢性跨江吊桥。
德兴铁索桥建成于1997年,在此之前,德兴村民世世代代过雅鲁藏布江只能走人工编织的藤网桥。
一江三桥,历史在这儿凝固与重叠。
藤网桥是居住在墨脱的门巴族和珞巴族人用附近山上生长的白藤编成的桥梁,距今已有300多年历史。而我们眼前的这座藤网桥,是德兴乡村民几年前复建的。德兴藤网桥由横跨雅鲁藏布江的两根钢索做主骨架,近20个粗藤圈做支撑,桥面为细藤编织的网状半圆筒,它是一座整个呈U形的悬空网桥,人在上面行走时,桥会左右摇摆,如遇大风天气,晃动剧烈,极其惊险,所以现在已少有人行走,德兴藤网桥像部古书,静卧在雅鲁藏布江之上,看历史更替,看人间变幻。
从德兴大桥到大拐弯距离不远,但道路狭窄,路况很差,难以会车。令人费解的是,直到我们抵达观景台,都没碰上早我们几分钟出发的那支车队。难道他们压根就没来这儿,而是直接去了背崩?望着眼前浓雾弥漫,啥也看不见的江面,我的心再次被揪疼。我多想说:放弃这儿,我们去背崩吧。可我又深知,一旦进了背崩,就休想让我当天出来。为防备自己的贪婪给车队造成困扰,我只好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和大伙儿一起耐心等待浓雾散去,等待大拐弯的神秘现身。
等啊等,等啊等,约莫等了半个多小时,雾才开始慢慢消散,隐隐约约露出墨绿的山,土黄的水,刚才还安安静静的7个人,一下子骚动起来,纷纷亮出独门武器,对着那片不甚分明的山水猛拍。
当云雾完全消散,雅鲁藏布江露出她清晰面容时,我们从呆立到狂喜到不能自已。这哪是一条江河的拐弯,这分明是一面湖水与她环抱着的岛屿!神奇的雅鲁藏布江,在这儿做了个几乎360度的大回环,原本奔腾咆哮的江水,此刻却柔情漫溢,仿佛一个紧紧拥抱着孩子的母亲。
我被这奇特的自然景观所吸引,忙不迭地从各个角度去欣赏它。再看大姐,也一扫从昨晚起就堆积在脸上的愁云,开心得像个孩子,端着相机咔咔咔地拍个不停。最有意思的是老班长,他在用我的超广角镜头连续拍出多张照片后,基本陷入疯癫:这镜头、这镜头、这镜头......太厉害了!卫东凑过去看了半天后,悻悻地离开:确实没法比,这个全景用我们的相机怎么拍都拍不出来的。我在一边虽没吭声,但心里早乐开了花:看来,向老公借的那一万块钱花得真不冤啊。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有钱没钱都任性,当出手时就出手。
当地人说,果果塘蛇形大拐弯所说的“蛇形”,并不是指江,而是指山,如果天气晴朗无云,可以远眺峰岭逶迤,犹如青蛇盘踞,伸向江中的岛状山峰,则是个硕大的蛇头。
哈哈以丝巾做道具,摆出各种妖娆姿势,让老班长为他拍照,逗得大姐和芳芳几乎笑痛肚子。大姐显然非常喜欢这个既能耍贱又爱贫嘴的小兄弟,主动上前与他合影。
哈哈同志郑重向千里之外的老婆发誓:“我,哈哈,一定要向书生大哥学习,向上海男人学习,坚决听老婆的话,对老婆好。”哈哈同志,你确定这样做不是为了逗上海女人开心吗?反正我看到大姐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不,她又一次和你合影。
老实说,哈哈这种无厘头风格我基本接受无能,但看到大姐这么开心地和他玩在一起,我的心情也随之好转。原本我以为自己昨天的难过是因为去不了背崩,但这会儿才发觉我真正在意的是朋友的喜怒哀乐,我不想看到团队中有任何一个人不开心,只要别人不开心,我就无法开心。我的情绪原来如此容易受人影响,这让我不觉心头一震。
大哥的“狼外公”造型
甜甜蜜蜜的上海夫妻
我们的“电影海报”
最后奉上一张全家福,有木有雨过天晴的感觉?
心情是晴朗了,可天并没有一同晴朗起来,为等云开日出、阳光洒向江中田野的那一刻,我们在大拐弯处继续守候了二十多分钟,还是没能等来太阳,反倒是将雾给等了回来,此时观景台又来了一拨游客,这儿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我们决定立即撤退。
因为走得匆忙,把老班长固定在观景台上的一个微型摄像机落在了那儿,等发现时,我们已快到县城,为不耽搁大家的时间,老班长忍痛放弃了回去寻找。
中午回到县城,简单吃过午饭,马不停蹄出墨脱。
扎墨公路在我旅行生涯中算是一个奇怪的存在。我曾坐车14个小时走完老扎墨公路全程,却几乎不知道它究竟是何模样,四年前那次出墨脱,我反坐于驾驶座旁的扶手箱上,脸朝车尾,完全看不见外面,只能根据车的颠簸程度和长时间的会车等待,推测路况的恶劣。回家后看央视专题片《走进墨脱》,才知道我曾经历的是一条除当地司机外很少有人能驾驭的死亡之路。
所以这次回墨脱时我老老实实当乘客,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有初级驾驶水平的我不敢奢望自己能在这样的路上驰骋。
可现在我们就要出去了,再不尝试,我很可能会失去此生唯一一次自驾墨脱的机会。作为一个有勇气孤身挑战“中国第一徒步线路”的疯驴来说,既已身在墨脱,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挑战原“中国顶级越野线路”的机会?
“出去让我开吧。”望着领完限速单准备上驾驶座的哈哈,我小心小声地说。
“你开?”哈哈和老班长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真想开?”
“嗯,我想试试。”
“你确定?”
“确定!”
奇怪,一问一答间我竟从犹豫不决变得坚定。
哈哈打开车门,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绕过车头,坐上副驾位。
我上车,系好安全带,深吸一口气,发动车辆,挂档,准备出发。
“其实,我们早知道你会提出这个要求,依你的个性,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车下坡,转弯,正式告别墨脱县城,哈哈望着车窗外奔涌的雅鲁藏布江说。
“什么机会?”路虽有些烂,但还算够宽,不用担心会车问题,我的心情暂时比较放松。
“俩教练自费陪你走墨脱的机会呀。”后排座的老班长接话。
“真没见过这样的,跑西藏来给人当陪练,还得自己出油钱,出饭钱。”哈哈做不平状。
“不想出啊?不想出那我全包了。”我豪气冲天。
“真包假包?”哈哈明知故问。
“当然是假包啦,哈哈哈哈......没看我自己都得借钱游玩,哪管得了你们?”咱不就是逗你玩嘛。
“早知你这么抠门,真不该跟你一起出来。”哈哈故做懊恼状。
同行10天,与俩小伙伴亦师亦友的关系已很牢固,三人之间开开玩笑,调节一下气氛也属正常。
说话间,不觉中车已驶入窄道,一边是峭壁陡立,一边是江水汹涌,路就一车身宽,连日下雨路面被冲出了许多坑洼,车在颠簸中感觉不是要掉入江中就是要撞向山崖,我紧紧把住方向盘,慢速前进。进墨脱时这段路是老班长开的,由于天黑看不见,反倒没现在这么惊心动魄。这段路上绝对是无法会车的,如遭遇会车,只能其中一部车倒退出去,好在路还比较直,能远远看到对向是否有车过来,及时停车等待。四年前的老扎墨公路绝大部分都是这样的路段,所以行车慢,会车难,有时一等就是一俩小时。这种情况在扩建后的新扎墨公路已得到彻底改善,如果没有眼前这段路的话,我几乎忘了自己正行驶在曾给我留下痛苦记忆的墨脱之路上。
进墨脱是下坡多,出墨脱则是上坡多,( 墨脱县城1100米,80K2300米,嘎隆拉隧道口3600米。)上坡加拐弯是我的软肋,常常由于拐弯时角度掌握不好或者油门控制不到位,弄得险象环生。哈哈不得不随时提醒“换挡”、“加油”、“打盘子”......我边走边琢磨,渐渐悟出了些道道,后来几个弯就过得比较顺溜,得到哈哈和老班长的一致肯定。当我刚有了几分信心时,昨天下午哈哈玩得最嗨皮的连续大胳膊肘弯出现在眼前,望着那不下十几个绕的之字形上山路,我有些胆怯。我将车停下,请求换班,可他俩谁都不理睬我,坚持要我开上去。“没问题的。”老班长鼓励我。“这都开不了,还玩什么越野?”哈哈则采用了激将法。我深知此关不过,心病难除,只得硬着头皮提起胆气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地驾驶汽车,换二档,踩油门,打方向,把握方向,继续加油,动力不足,减一档,再加油,转速上升,动力恢复,回二档,一个弯转过来了,如此反复操作,虽然生涩,时不时出些小状况,但我坚持挺了过来。等到终于走完那七扭八拐的弯道,上到山顶时,我已紧张得浑身是汗,肌肉酸疼,心脏都快要跳不动了。“不错,可以出师了。”哈哈极其难得地表扬了我。
最最恐惧的胳膊肘弯过来了,其他路况于我基本无难度,包括泥泞和涉水路段,我都走得比较轻松,这得益于以前参加越野活动累积的经验。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开车需要不断实践,墨脱之旅,既是对我驾驶技术的考验,也是对我越野技能的提升。感谢哈哈和老班长助我圆梦,如果没有他们的信任和指导,当时的我是不可能自驾完成这一段旅程的。
人一旦得意便容易大意。后来,在过一个弯道时我忘记鸣笛,一鼓作气爬上去后,直接拐弯下坡,结果差点跟对面上来的大货亲上嘴。双方紧急刹车,三乘正在艰难上坡的大货车被我逼停,头车与我间距不足两米。货车司机气得眼都要鼓出来了,居高临下指着我一顿好训,我顿时失魂落魄手足无措。哈哈见状赶忙跟人家赔礼道歉,说我是个新手,不懂行车规矩,并拽我下车,他迅速将车倒上坡,给大货让出道来。待货车都过去后,哈哈对我说:“大货司机看你是个女的,没过于计较,这要是男司机的话,也许就得挨打了。你这次操作有几个错误,一,弯道驾驶没有鸣笛,没有及早给对方提醒;二,上坡后没有控制车速,没有观察路况;三,窄道会车下坡车应该让上坡车,当你转过弯看见货车时就应该在坡上找地方停车,而不是继续往下开,刚才那三乘大货被你逼在半坡上停车,多危险?而且这么重的车,坡起该有多困难。”我一时愧疚得无法言语,只能囔囔地说着“对不起”。哈哈继续教导:“开车不能有半点马虎,有时一闪神命就没了,你吃过这个亏,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继续开车时我就非常注意了,只要遇见看不到对向的急拐,一定会及早鸣笛,慢速过弯,再未出过状况。下午3点,我们到达限速点,我将车停在大哥的车后,他指着几十米开外的一间屋子说:那就是检查站,我们已在这儿等了半个小时,现在还差十来分钟才到点,大姐他们到水边拍照去了,你们也去玩会儿吧。看到我从驾驶座下来,大哥有些惊讶:“仙子,你开的车?”“今天出墨脱的路,都是仙子一个人开的。”刚才训斥我还那么严厉的哈哈,这会儿语气里却充满了骄傲,也许,这就是师傅,他既为你的不足而焦虑,又为你的成绩而自豪。那天我开了将近50公里,将扎墨公路最难走的部分走了下来,由此完成了自驾墨脱的心愿。尽管哈哈和老班长希望我能开完全程,但一路的高度紧张使我深感疲惫,加上错车事件的惊吓,过检查站后,我坚决将车交给了哈哈。
这是座新修的桥
这在墨脱应该算是比较好的路况了
改建后的扎墨公路依旧不宽,所以我们尽可能避免占用车道停车拍照
林木森森,溪流淙淙,空气绝对的好。“霾”是什么东西,希望墨脱人永远都不要知道
过水,看得出来这是坐在行驶的车里拍的吧?我是主驾,那天我至少驾车过了四五处这样的涉水路段
墨脱的原始森林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树,有长长的松萝、厚厚的苔藓和鲜艳的菌菇,比丙察察更原始也更耐看,只可惜能停车的地方太少,照片也就拍得很少。
无论心中有多少不舍与留恋,我们终究要挥手说再见。虽然2010年的徒步和2014年的自驾,我都在这儿留下了些许遗憾,但我依然可以自豪地说:莲花圣地,我来看过你,我作为一个体验者而非观光者,真真切切地触摸过你!
唉,我怎么就忘了拍嘎隆拉隧道呢?
过嘎隆拉隧道前依旧雾锁山路(话说,嘎隆拉隧道靠墨脱这边有没有不起雾的时候啊?)可一出隧道,不仅雾不见了,天也逐渐晴朗起来。正所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下午5点我们到达山脚,顺利走完墨脱之路。时间还早,天气又好,我们决定不忙着进波密,而是选择了一条岔路去走。对这条路的获知来自于武汉车友辉辉,辉辉曾在6月份走过丙察察和墨脱,他的实战经验对我们这次穿越帮助良多,而他借给我的千斤顶也将在关键时刻一显身手。辉辉说,从墨脱到波密的路上,有条岔路进去可以看见南迦巴瓦峰。南迦巴瓦是我的心头爱,由于墨脱徒步时一再与它错过,所以我曾对它发誓:“好吧,南迦巴瓦,我接受你的挑战,决定和你继续约会下去,直到你心甘情愿毫无保留成为我的镜中客!”如果能在波密拍到南迦巴瓦,派镇我就不用再去了。
走了近一个小时,始终没见着雪峰。因时间关系,我们决定不再深入,就在路旁歇息玩耍。与墨脱原始森林的粗犷不同,这儿山明水秀,更具温婉秀丽的江南气质,在紧张的旅行途中能遇见这样一个没有人车打扰、清净自然的地方,是多么的幸福!我微微斜倚着车头,看大姐他们拍照,任由思绪放空。“帮我看看这张怎么样?”哈哈将手机递至我面前,要我欣赏他刚拍的照片,这张他透过车窗拍下的照片,有着明信片般的精致细腻,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而老班长更是不客气地拿它做了自己的微信头像。
三进波密,大姐选择了他们熟悉的民政宾馆入住。相对墨脱而言,波密的物价要低得多,我们终于又可以任性点菜了。
晚餐的气氛超级好,大姐甚至说起她和大哥学生时代的故事。几十年来他们相濡以沫,万里征途他们相互依靠,他们既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又是两个桃李满天下的特级教师,在他们面前,哈哈和老班长的身份一下子就转变成了学生。那天,我知道了老班长至今仍包揽了他高中时班主任家里的大小事务(老人的孩子在外地),而哈哈则曾是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淘气生,这两个画风不同性格迥异的男人,不仅做了一辈子的朋友,还一同陪伴我这个菜鸟进藏。
“哈哈,虽然你年纪比我小,但在开车这件事上做我师傅还是没问题的,这杯酒算我正式拜师。”我起立举杯。
“那你以后可得听师傅话服师傅管。”哈哈端着杯子斜着身子站起来。
“这个自然。师傅,我先干为敬。”丙察察、墨脱走了,师傅咱也有了,我还怕个啥?
“我不当师傅已好久,这回可是看在雪驹的面子上,才收下你这个笨女人的。”哈哈啊,我可是正经拜师,你却不正经说话。算了,看在你刚刚做我师傅的份上,咱就忍了吧。
巧的是,那天适逢哈哈生日,大姐闻讯赶紧要店里专门做了碗长寿面给他贺生,哈哈一边吃面一边不停地搞怪,让大哥大姐捧腹,却令我哭笑不得:这样的师傅你叫我怎么拿得出手啊?
为过去的成功,为未来的挑战,让我们痛快干了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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